第七章

埃文一夜未合眼,在洗手间随便抹了把脸,又穿上无菌服去里面看一次宋念,她没有任何起色,眼睛沉稳闭着,呼吸浅弱,只有仪器有规律的声音,提示她生命体征正常。

ICU里依旧沉闷,埃文这次抓住她的手,似乎有了一丝温度。

他心脏落回一半,弓下身,虚浮在上方,小心避开她身上插的管子。周围很静,头顶的灯光浅淡清冷,他们同一对寻常夫妻没任何区别,埃文拿手指摩挲她的脸蛋儿,纱布上一团浅黄印记,夹带淡化的红色,额头也不像以往光洁,沾着药水。

埃文静静的看着她,目光舍不得离开,每一秒都像最后一秒,显得弥足珍贵。

探视时间只有五分钟,护士过来催促。

埃文又看了几秒,浅浅亲吻她的脸颊,低声呢喃:“别害怕,我在外面守着你。”

埃文出来,走到窗前,外面太阳高升,光芒被摇晃的树叶融成点点光斑。

他撑着窗台,眯眼看向楼下草坪,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。昨天像经历一场噩梦,有些片段不经意跳入脑海,卡车横冲直撞、的士连续翻滚,她的惊叫、她在车底短暂困难的呼吸,还有他眼里一抹抹腥红。

埃文猛的吸一口气,低了低头,感觉一阵心悸。www.jmske.com 冬瓜小说网

他直起身,去吸烟室抽了根烟,出来坐到尽头的长椅上。把双腿岔开,后脑勺枕着后面墙壁,神思空下来,困意才一阵阵席卷。

他没挺多一会儿,也不顾形象,直接在长椅上侧躺下来,抱着手臂,头枕扶手。他迷迷糊糊,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,耳边是空旷的噪音,偶尔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。

真正睡沉也不过十几分钟,只感觉有人在耳边叫他,恍恍惚惚间,埃文神经一凛,腾的从长椅上翻起来,提步就要往重症监护室走。

兰伯特一把拽住他:“boos,你去哪儿?。”

埃文心脏狂跳,紊乱的节奏快冲破嗓子眼儿。待看清是兰伯特,他瘫回椅背上,搓了搓脸:“卡车司机人抓到了吗?”

兰伯特说:“抓到了,关在酒庄,利诺的人都给他送回去了。”

埃文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“断手已经是对他们的仁慈,那个司机我要亲自解决。”

兰伯特靠在窗边“tina 她怎么样了?”

埃文说:“在重症监护室,还没醒来。”

“美国的医生和这里的医生都一致认为tina现在不适合转院。”

埃文手肘垫在膝盖上:“嗯。”

在重症监护室的三天,埃文寸步不离,晚上就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对付一宿。院长和兰伯特都来劝说过几次,说在医院给他安排了单间,告诉他大可放心,ICU里有医生值班,出现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他。

埃文谁的话都不听。

众人拿他实在没办法,三番两次,随他去也不再劝了。

第四天上午,兰伯特带着人早早的就过来。

宋念被推出ICU,医生合力把她挪到病床上,身上仪器一样没少,呼吸还要借助氧气,仍旧昏迷,没有醒来的迹象。

埃文靠墙站着,看眼前一团忙碌,心里惧怕又茫然。

兰伯特带来的人训练有素的护着宋念上了私人飞机,前往美国,让宋念接受更好的治疗。

到达美国的医院,宋念转入了高级病房。

埃文推着宋念做完检查,医生调试好显示屏,在手里本子上记了几笔,交代护士换药输液和注意事项。

埃文上前:“医生,她现在情况怎么样?”

医生说:“病人在西西里手术及时,除了她脑部还留有一些淤血,从监测反应上看,恢复良好。”

埃文听到这话,整个面部向外舒展,勾勾唇角,随后又问:“那她什么时候能醒?已经昏迷四天了。”

“一到两周的时间是正常范围,”说完顿了顿,把丑化说在前头:“但是,不排除一些不可控的因素,之前也发生过后期病情恶化的情况,脑干细胞存活量下降,直接导致脑死亡。”

埃文一下子僵住,唇线抿的笔直。医生见他表情,忙道:“不要担心,这种几率是很小的,这位病人生命力很顽强,”说完眼睛往下扫了扫,对埃文说:“你不用时刻在这儿,让朋友帮忙照看,适当回去休息一下,洗个澡放松放松。”

埃文心情大起大落,“我不累。”

医生拳头抵住嘴唇,轻咳一声:“其实,病人在恢复期间,免疫力薄弱,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…”

埃文一顿,听明白了。

他还穿着几天前的西装套装,白衬衫领口侵出污渍,前襟的血污干枯变暗,身上汗液干了又起,起了又干,络腮胡没有打理显得杂乱不堪,口气浓重。

他不敢离开,三天里一个澡没洗过。

埃文手指触触额头:“谢谢医生。”

“不客气。”

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离开,吩咐手下去准备衣物和日常用品,在病房卫生间里洗的澡。

埃文搬了张凳子坐床边。宋念脸色灰白,嘴唇干出细纹,他拿棉签沾了点水,往她唇上轻轻擦拭。天气炎热,病房里空调没敢调太低,她脸颊和胳膊密出细汗。

兰伯特建议他清护工照看,被埃文拒绝了,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,不愿假手于人。

埃文问过护士,从卫生间打来温水,又把空调调高几度,用湿润的毛巾帮她擦手和脸。薄被掀开一角,解开宽大的病号服,她里面衣服手术前被除去,埃文看的一清二楚。

从胸口到上腹十几厘米,用医用胶条覆盖,一整片胸口都是手术残留的碘液,浑浊黄色遮住原本的白皙。

光洁的身体,将来会横出一道丑陋疤痕,它的背后,是她今天受的痛苦和折磨。

埃文攥紧拳,太阳穴突突跳动,又不自觉露出阴鸷的眼神。

后来几天,埃文一直睡在旁边沙发上,日夜相对,宋念仍然是老样子。

离医生给的时间还剩几天,埃文反复问过,可目前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办法。

他时常怔怔坐在凳子上看她,渴望能捕捉到她眼皮轻颤,或突然睁开双眼对他笑。时间过得漫长煎熬,每一分钟的期待都以失望收场。

埃文看了眼时间,夜里十一点,他起身帮宋念盖好被子,只留一盏壁灯。

他躺到沙发上,闭上眼,脑中混乱,浑浑噩噩不知多久才睡着。

他始终睡不踏实,隐约听见床上有细微响动,耳边有规律的仪器声突然乱了节拍,发出刺耳报响。

埃文猛的跳起来,愣怔两秒,几步跳到床边。

宋念情况不好,氧气罩里的白雾短促浓稠,她张大口,胸口急速起伏,想要吸进更多氧气。

两手绞紧被单,双腿在床上不断蹬踹,眉头蹙起,表情极为痛苦…

埃文吓坏了:“念念…念念你哪里不舒服?”他去固定她的手,不敢用力,松松的圈着她。

他拍下床头的呼叫器,冲外面高喊:“医生!医生!”

可不管怎么叫,却始终没有人进来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渐渐的,宋念动作缓下来,又恢复到昏迷之前的状态,呼吸机里的白雾越来越淡,直至消失。

旁边仪器发出恒久不变的滴声。

埃文意识到什么,铺天盖地的疼痛向他袭来:“啊——”

……

“啊——”

埃文从沙发上弹起,冷汗涔涔,汗滴顺脖颈流到领口里,他胸口起伏难平,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,下意识往床上看去。

病房里静谧安逸,旁边仪器正常运作,一切如常,没有任何异样。他盯着她的胸口,努力确认那微弱的一起一伏,冷静片刻,埃文撩起衣摆抹了把额头的汗,起身坐到凳子上。

呆坐很久,埃文目不转睛的看着她,眼睛盯的发红,他昂起头眨了眨,喉结滚动,很久视线才落回来。把凳子往前拉,握住她的手,在掌中揉了揉,随后放到唇边亲吻。

他苦笑着问她:“你还想睡多久?嗯?宝贝。”

声音空空落落,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,陆强埋下头,用她掌心轻轻盖住眼睛。

房间没了声音。

埃文在床边趴了一夜,早晨六七点的时候,走廊里渐渐喧闹起来。

他闭着眼,额头压在自己手背上,有什么东西在他太阳穴上挠了挠。

耳边,有人轻轻和他说了一句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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