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0节

“什……”

“……”大雄笑着,镜片后间或一轮明光,俨然胜券在握。

“别停下来……”他反手抓住弦一的腕部,朗声大笑,仿佛戏台上吟诵台词的人物,“这场好戏,还要接着演下去!”

————

“咚————————!!”

刹那间,脚下一空,坚实的地面再度塌陷。大雄纵身一跃,消失在了扬起的烟尘中,仿佛溶于水的粉末,顷刻间不见了踪影。而周围的世界……就像车窗上留下的雨珠一般,飞快地从身后掠去,弦一仰起脖子,拼着老命,最后看了一眼幻天原燃起的火焰,终于还是认命般地闭上眼,四肢放松,接受了结果。

进一步的,下坠。

风在耳畔呼啸而过,吹拂着鬓发,小刀子一般,割得耳朵生疼。

再度触碰到地面,熟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喷嚏。奇怪的是……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,他竟然没有任何感觉,这让他有些狐疑——方才也是同样的下坠,怎么就把甲胄摔碎了呢?难道真如野比大雄所说,那是自己心灵防线全面崩塌的一个前兆?

再一看,他恍然大悟。

身体变小了。

现在的自己,差不多是人类十五岁到十六岁的状态,因为缺乏营养,身形显得很瘦弱,眼窝处也深深地凹陷下去。鲜血的味道飘过来……只不过,这里的鲜血,并不像之前那样,是被一刀两断后飙出来的,而是混合着惨叫、哀嚎、悲鸣等等,夹杂在黄沙中,作为余兴节目的配菜,刺激着观众们的大脑。

欢呼声和掌声又响起来了,只不过这一次……不再是呼应着他起义的努力们,而是高坐在看台上,冲他喊个不停的观众。

他们的脸各式各样,但脸上却都流露出千篇一律的兴奋。那是在文命中被压抑的嗜血本能遭到唤醒,欲望得到满足后,流露出来的丑态。明明不是亲自上阵去打,但是看到鲜血横流、血肉翻飞的场面,坐在一个“绝对安全”的位置观赏,却能带来一种绝妙的优越感。

小小的武士站在擂台正中,脚上戴着镣铐,手中举着一把远超他身高的黑色巨剑,喘息不停。鲜血正不断从他的眼角、鼻梁处渗出,一条腿已经很明显瘸了,此刻,他只能用手拄着剑柄,难得地休息一阵。这里可不会有什么专业的医生来给他治伤,短暂的休息过后,还有数不尽的战斗在等他。

十六岁的神宫弦一,是一个“剑奴”,也就是在擂台上拼杀,供观众们取乐的存在。迄今为止,他对阵过远超想象的对手,有的皮肤像石头一样坚硬,有的生长着尖锐的爪和牙,有的体型是他的三倍有余。靠着不怕死的打法和一点点运气,他活了下来……而他的存活,就意味着对手的死亡。

死亡。

一路走来,与死亡同行。

“好……杀得好啊,最后一击真是太漂亮了!”

“把钱押在你身上,果然是没错的啊!哈哈哈哈……这一把赚翻喽,一进一出,等于一分钱没花!”

“可恶啊,我……我不能接受,这小个子是怎么打赢那头地狱犬的?怎么看都是假赛!”

“闭嘴把你,输了钱就说是假赛,这小个子可是以左腿为代价,被地狱犬咬住,反手一刀剁了它的狗头!弄不好就要落下残疾的!你什么时候见过假赛能假到这种程度?”

“就是就是,你们赢的时候,怎么从没说过假赛?”

————

众人的语言从空中落下,有的夸耀,有的愤怒,有的失落,小小的武士并不在意。事实上,他根本没有力气去回应这些人。赛程安排得相当紧张,如果不趁这段时间养精蓄锐,好好休息,也许下一次倒在场上的,就会是他自己。

而到了那个时候,这些观众……不会为倒在血泊里的自己欢呼。或许会有几个押在自己身上的人骂两句,但也仅限于此了。一个小小剑奴的死,不会再任何人心中留下印象。

他背起沉重的大剑,一瘸一拐,走向了关押奴隶们的地牢中。

镣铐摩擦着脚踝,擦擦作响。

第三百三十章:这个世界从不合理,除非你用蛮力强迫它

在场上,他是胜者,是战士,是享受众人呼声的英雄。可是只要从场地上多走一步……阴暗的地牢里,没人把他当回事。狱卒往少年背上狠狠一推,推了他一个踉跄,重心不稳,一头扎进了干草堆里。被地狱猎犬咬断的腿顺势崩裂,鲜血流出,染红了枯燥的干草皮。

“妈的,这该死的小崽子,怎么没在场上被咬死呢?害的老子输了八百星币……”

狱卒骂骂咧咧地关上门栏,很显然,他不觉得看上去细胳膊细腿的弦一能赢过地狱猎犬,故而将钱押在了另一方。本指望着能大赚一笔,最后却输的连本都不剩,也难怪要骂人了。

至于弦一,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,一声不吭地盘腿坐起,没有争辩,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场下休息的时间很宝贵,多休息一秒,在下一场战斗中就会多一分胜算。在那个混合着鲜血、黄沙、断裂骨头和牙齿的竞技场,没有怜悯,没有荣誉,只有血淋淋的生死。为一些无聊的羞辱浪费时间,实在是一种相当愚蠢的行为。

“……”狱卒自讨没趣,骂骂咧咧地离开了。

……

从侧面看着少年时的自己,弦一脸上显出思索的神色,至于究竟在思索什么……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

“神宫弦一……最近一段时间,你的名字越来越多次出现在我的耳朵里。你好像还挺能打的嘛。”一个声音从地牢另一侧传来,在一片目力无法穿透的黑暗中,有什么黑色的流体在蠕动着,发出令人恶心的咕唧声,“但是,如果再以这种方式打下去,断送的,恐怕就不只是你的腿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少年盘腿坐着,按照自己的频率默默呼吸,并没有被地牢另一头的声音打扰——无论里面关押的是什么。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……这毕竟是关乎生命的战斗,没人会介意用些下作手段。那些即将登场的对手,总会想尽各种办法来干扰他,类似这样的语言骚扰也不知遇到多少次了。

然而,这一次……

“叮————”

一团紫色的光芒飘落在腿上,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,传来一股奇异的酥麻感。弦一有些不敢置信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,再将视线投过去时,黑暗中一下子睁开了几十只眼睛,密密麻麻,看得人头皮发麻。饶是以弦一的意志力,都忍不住瞳孔微缩,表现出十来秒的惊愕。

“怎么?我看上去很吓人吗?”

“……为什么帮我?”弦一很快冷静下来,对他而言,再怎么奇形怪状的外形,也不过是下一个对手的预演而已。外貌并不值得大惊小怪,真正让他咋舌的,反而是对手的行为。

“我是个剑奴,以后要是在擂台上遇到…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我不可能因为你今天的帮助就对你手下留情。你帮助我,等于是间接害了自己。这么简单的道理,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。”

“哦……原来如此,你是这么看问题的。”百目嘟囔了一声,发出古怪的嗤笑,“不过,关于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。他们不能杀我……我是多目族,和你们不一样,还算是个稀罕玩意儿。他们抓我都费了好大功夫,放到擂台上去,万一死了可怎么办?”

“所以……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

“看啊。”

“只是……看?”

“只是看。”百目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,“我是以‘罪’为食的生物,只要汲取到足够的罪恶,我的力量会进一步增强。表现在外貌上,就是眼睛会变多。对那些家伙而言,一般的多目族没什么卖点,他们想把我身上的眼睛增加到一千多只,明白吗?没有比这里更罪恶的地方了,因此,我来这里的任务,就只是尽可能多‘看’一点而已。”

……

弦一觉得很奇怪,明明大家都是奴隶,为什么自己就要日复一日地在擂台上玩儿命,他却可以端坐在高台上,和那些观众一样,欣赏着奴隶们的身体被斩开呢?奴隶之间,居然也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吗?

“我不明白,听上去很没道理。”

他看着黑暗中的那些眼睛……盯得久了之后,好像也并不怎么肉麻,反而有点像天上的星星。

“哈……”

百目忽然冷笑一声,那些眼睛一只接一只缓缓合上。失去这些眼睛,他又隐遁回黑暗中,只剩下空旷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着。

“这个世界从来不讲道理,除非……你用蛮力去强迫他。”

————

这个世界从来不讲道理,除非你用蛮力去强迫他。

……

这句话后,世界静止了。

“哐————!!”

还不等弦一从回忆中品出些许滋味,大门被粗暴推开,刺眼的光芒瞬间汇成一道光路,撕破了潮湿的黑暗。大雄站在光芒中,轮廓和剪影格外清晰,仿佛一个踏上征途的清道夫。

“看样子,这句话对你的启发不小啊。从这之后,你的一切行为,都是想要强迫这个世界,变成你想象中的样子。”大雄从台阶上缓步踱下来,声音忽远忽近,好像是从一座悠远的山谷中传来,“你撒谎,神宫弦一。”

“……你指什么?”弦一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,“我还不屑于对你们这群宇联的走狗说谎。”

“在上一段回忆里,你告诉我你并不是为了正义才发起暴动,只是单纯喜好杀人。”大雄朝远处牢房中的少年武士微微撇了下脑袋,问道,“你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杀人,甚至可以说,在这段时间里……你就是一台为了取悦别人而杀人的机器。但是看看你的表情,像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吗?”

“不,没有,只有疲惫、厌倦、麻木。不知道明天是否能活着走下擂台,连一分钟都不敢放松。你发动起义,也许只是在践行今天听到的这句话……你认定时机已到,开始行动,要强迫这个不合理的世界发生改变。”

……
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!!”

一阵飓风刮来,将整个梦境世界的其他景物都吹得烟消云散。霎时间,擂台和地牢都化作碎片,四散飞去。周围的火把一盏一盏熄灭,就连脚下踩着的地面也开始晃晃悠悠。弦一觉得自己好像压根就不是踩在地上,而是立在渡轮的甲板上,一个大浪打过来,船头摇晃不定,嘎吱作响。

同样是摇晃的世界中,对面的大雄却双足站定,稳得像是在地上生了根,纹丝不动。

看到这一幕,即便不愿意承认,弦一也很清楚……在意志力的比拼上,自己已然落了下风。

第三百三十一章:我要把你们全烧死,一个不留!

晓星。残月。冷风。漆黑的土地。

一群脚上戴着镣铐的孩子被蒙上眼睛,排成一队,行走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。与旁边看守的海盗相比,他们的身形显得如此渺小,呜呜咽咽的哭声在队伍中传来,伴随着鞭子挥舞的声音,抽打在皮肉上,血肉翻飞,惨叫声和跌倒的声音混在一起。而一个倒地,便会换来对全部人的惩罚……细长的鞭子抽打在肉体上,轻易撕裂了他们稚嫩的身体,身体稍一歪斜,套在脚脖子上的镣铐便会磨蹭皮肉,将脚踝勒出血痕。

海盗们哈哈大笑,好笑他们不是在赶人,而是在放羊。

孩子们啜泣不已,在极度的恐惧下,即便知道会受到惩罚,他们的眼泪却依旧止不住。

神宫弦一……准确说,九岁的神宫弦一也走在队伍中间,也和其他奴隶一样,手腕上戴着一副沉重的枷锁。队伍反复倒地不起,鞭子在各个地方响起,时不时也会落到他身上,但他却没有哭,而是咬紧牙关,尽力不让任何声音从嘴角漏出。

停停走走,各个种族的鲜血洒了一路,在黑土地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痕迹,如同铺上一尺红布。

不知走了多久,脚掌上的血肉已经被石子割得血肉模糊,终于到了此行目的地。巨大的神樱树下,整整齐齐摆着一排木质刑具,连成一排,约莫有几十来架。年纪相仿的奴隶们终于被解开手上枷锁,有几个经过长途跋涉,已经连气都喘不动了。

随行的海盗们一一检查孩子们的身体状况,挑拣出已经无法行动的。拔出手枪,“砰砰”几声,瞬间结果了他们的生命。剩下的孩子们见状,吓得颤抖不已,赶紧表现出还算健康的样子,使劲挺直上身,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讨好眼前的看守。

生命就是如此卑贱……在生死存亡的瞬间,什么都可以舍弃。

这之后,便是例行公事的“标记”环节。他们被要求褪去上衣,主动跪下,将自己的身体“套”入刑具中。这幅刑具类似大枷,套在脖子上,压得人不得不去跪地、低头,将背部袒露出来。

在勾月的见证下,一排孩子被迫跪在地上,尖锐的石子刺穿皮肉,将膝盖碾得血肉模糊。饶是如此也没人敢喊,所有人都默默地忍受着,没人知道自己即将遭到何种对待,但是,从这几天的经历来看,他们已经知道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儿。

颤抖。

枷锁是连在一起的,而恐惧,似乎也通过这种形式传递给了刑具上的每一个人。

“嘶嘶……”

古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,有的孩子偷偷转头,眼角瞥到有白烟升起。

“听好了,这话我只说一次!”

终于,一个粗狂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——这也是自打被戴上镣铐算起,第一次有人和他们沟通。

“不管你们来之前是干什么的,在怎样的家庭里长大,从现在开始,把之前的生活统统忘掉!你们回去不去了,也不要指望有人会来救你,这里是宇宙深处偏远的岛屿,而你们……是一群没有任何‘贩卖价值’的赠品!懂吗?没有任何人会出价买你们,因此,在这座岛上,你们就是毫无价值的废品!如果你们表现得不够好,任何时间、任何地点,我们不需要过问任何人,就可以把你们随意处理掉。没有警告,没有反省……对于废弃品,这里不会有任何宽容!”

“好在,即便是你们这样毫无特点的垃圾,也有一条出路可以走。那就是登上擂台,为来到这里的贵客们奉献上一场场刺激的比赛,这就是你们的全部价值!踏上擂台,准则也只有一条——杀死对方,或者被对方杀死。你们的命比蚂蚁还便宜,如果不想死,那就尽可能杀死你的对手吧!”

“为了防止你们误会,我再说一遍……这里不会有医生,比赛更不会有终结的时候。万一被打得半死不活,那么不好意思,你就只能自己烂在地牢里面。你们剩下的一点儿可怜余生,全都要投入到擂台上去,当然,赢了也不会有奖励,你们唯一能从那里带走的纪念品,就只有被打断的牙齿和骨头而已。”

“从这一刻、这一秒开始,你们不再是人了。”

“你们将成为樱之岛的‘财产’。”

“嘶嘶……”

“啊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!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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